家門前的桂花黃了，一束一束，金燦燦的。
桂花是我所愛，富裕的秋一到，桂花香飄十裡，雖不至深巷，但風一吹，涼意拌着香氣全鑽進房裡了。早盼桂樹花開，一樹點染上黃色，星星點點地，如碧海銀河，全是眨着眼的星星。
早秋正是桂花花開的日子，奶奶下地時必然悄悄聞過，回來時也悄悄瞅秋過。奶奶忙過農活，圓潤的太陽落山，夕陽落在小池上，搖頭晃腦，秋風微微挑逗着幾根發絲，連額上的汗也搖搖欲墜，桂樹就長在路邊，開得又盛又标志，比直比直的。小時候我鼻子靈，老遠聞就到桂花的香味兒，一回家我鼻子伸老長，使勁嗅從路邊散發出來的香甜味道。等到桂花挂了滿樹，它就在路邊守着一日日勞作的奶奶。摘桂花也是我們童年必備，小時候我們散學早，一放學，放下書包，就拿着一個小瓶去裝桂花，大家直奔桂花樹。爬上樹，專揀個大的花骨朵摘，這顆樹杆碗口大的桂樹就被圍着，嘻笑着。那些長得肉乎乎的桂花是我的心頭愛，它像多肉。花瓣肥厚，一揉就冒汁水。放到鼻尖一嗅，那甜，那清香，直抵肺腑。我們摘累了就找塊石頭，坐在桂樹旁休息，聽聽窸窸窣窣的竹葉，扶扶迎面而來的風。
桂香清透，濃郁，萦繞在鼻尖。傍晚，奶奶回來了，肩上擔兩竹筐，搖着搖着就到家了，不久，青灰覆着天空，地平線暗沉時，一股炊煙袅袅升起，白白的水汽在風中一晃晃地，扭成蛇形的霧，弟弟妹妹們添材加火，鍋裡頭咕咕噜噜地，正燒着一家人的飯。夜來了，吃飽喝足，我們躺在大地懷裡入眠了。夜月如水，天上挂着的月照亮了枝頭。在浮動的月光中，在一片透白中，桂花悄然綻放，夜裡，一樹桂花黃。夢裡，桂花落了一地，樹張開碧傘，慈祥地看着瓷娃娃們打鬧着，嬉笑着。
城裡種月桂、四季桂和丹桂，秋一到，滿眼金色，黃色，丹黃色。說到城裡的桂樹，我還鬧過一場笑話。我的母親酷愛月桂，當時小道旁皆種滿了月桂，一樹一樹金黃，開得旺盛，桂香落滿了天。藏在風裡，蘊在泥裡。我沒忍住那黃燦燦的誘惑，一腳踏上了樹幹，手攀上了樹枝，這邊扒拉幾朵，那邊攀條折其榮，馨香盈滿了衣袖，我想着将一縷香贈予母親，再讓母親贈予她的母親。我的衣兜裡兜滿了胖乎乎的月桂，當我要從樹上抽身跳下來時，才發現腳卡住了，撥了許久也撥不出來，我當時就卸了力，滿頭大汗，風漸漸爬上額頭，把汗吹冷，把衣服吹得氣鼓鼓的。最後，我使勁用力，把腳撥了出來，腳踝卻遭了秧，被粗糙樹幹擦紅了，腳上粘滿了黑漆漆的樹皮屑。夕陽餘晖落滿天邊時，我伴着歡樂與痛苦回家了。
從小到大，從家裡到學校，桂花一直都在。校園的秋來了，枯葉撒了一地，小小金黃躲在那碧葉後，它是害羞的。風一動，那點黃也探頭探腦，湊近一點，桂香就撲面而來，清甜的。夜深了，我們躺在床上，嗅着遠處飄來的桂香，想着這個秋再久一點再久一點，不要蒙蒙細雨，不要烈日炎炎。我們做着桂花般的夢，夢裡金黃一片，那是聖光，金色的光晃蕩晃蕩，散成朵朵銀桂。
長大了，母親的母親走了。家門口那棵果桂樹再不知迎何人歸家了，年複一年，花開滿天，一樹桂花黃，滿地黃花衰。
文/王雪豔
23級文學六班
